（5）初次狩猎
墙的裂缝出了问题，开始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年辉刚刚才意识到。
——也许a12密不透风的塔墙是有道理的。如果不是坚笼，怎么关得住哨兵们冲天的戾气？
仅仅是对不对等绑定这一件事情的态度已经足以作为年辉这段时间所有工作成果的总结与体现：在哨兵的眼里，正常的情感根本不值得被珍视。
就算年辉试图将近些时日哨兵的暴躁归因于塔内外派向导人员变动带来的伪结合热风险，但显而易见哨兵在精神平稳的时候仍然是戾气满满的模样。
好像又回到了不信任年辉、不愿意接受疏导的那段日子，拒绝向导接入精神图景，敏感而又易怒。
虽说年辉打定主意要申请介绍人来介入评估哨兵们的伪结合热数据并且针对性进行屏蔽处理，但是在介绍人到来之前即使为了避免攻击风险停止了日常的精神疏导，但是面对高危任务回来处于感官过载的哨兵，年辉也不可能不管。
尤其是最近哨兵们又开始借由高危超量的任务来发泄过剩的精力，年辉虽感头疼但是每次面对哨兵都只将紧张的关系推向恶化。
“完成超3S级的任务应该至少两个人同行并且有侦察类职系，单独行动这样超负荷会有损于……”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颜休唯打断了他，表情冷硬，语气恶劣，“最不在乎前途的就是你——一个B级哨兵的私有物。”
年辉闭嘴了。无论和哨兵说什么，哨兵都三句不离对他的不满。对于绑定对象年辉自己是半点都提不得的，哨兵却像是一点就炸的炮仗一样每次都要拎出来挑衅一番，妄图动摇他的认知一般。
“年辉，我一直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人，我以为只有你和我站在同样的水平上。”叶少清语调慢慢的，冷静到极致像是在指控，“你口口声声说着我们应该提升自己、保持状态，可是你自己呢，已经做出了自毁前途的事情为什么还不试图修补？你真的应该清醒一点了。”
都是像这样的话。
倒像是地位颠倒，哨兵拒绝了所有年辉对于绑定关系的劝导，反倒开始说起年辉的错误来。仿佛向导因为错误的选择而失去了底气，与哨兵们同层次的地位倾覆，什么话都没了说服力。
急转直下的哨向关系如无形的潮水一般将年辉裹挟，让他像被扼住了脖子一般呼吸困难。而年辉对于缩紧的话语权空间毫无办法——这情景很像是他刚到总部的那段时光。
那段时间里每天他和高怿都被分开分别接受上级的询问，空无一物的审讯室一般的房间里全是来自塔的压力与若有若无的试探——解绑后两个人都会有更光明的未来、绝对不会伤害到精神力、形式上的婚姻可以批准但是不建议继续结合。
听着上级的许诺，许诺如何保证两个人解绑后安然无恙，年辉只感到难以置信——怎么会没有影响？解绑对于哨兵而言不就是灭顶之灾吗？
即便如此，他还是和高怿顶着压力一起熬过了那段时间，虽然代价是做出了很多工作安排上的妥协。
然后来到了这里，a12，来到这个塔的冷酷发挥到极致的地方——他难道还要再经历一遍那样不合理的待遇？
哨兵们恶化的态度让年辉对前路突然感到不确定起来，这些精锐的战力怪物伴随着天赋一起诞生的先天缺陷注定无法弥补吗？如果哨兵自己的选择就是被本能所支配，即使在意识到塔的压迫规则后仍然认为冷酷与实力是主导一切的规则并且自愿利用战力成为这套规则体系中的高位者，那他为了所做的一切与多管闲事、自作多情又有什么区别？后一步哨兵们还要怎么做，开始重视自我私欲之后又利用塔的规则来做出更多不可挽回的事情？
年辉又想起上一任a12公共向导躺在病床上的昏迷模样和另一位前辈的嘱托：完成不了疏导任务指标这件事小，大不了你去当个闲人，少招惹那些哨兵为好。
年辉闭了闭眼，a12哨兵们的脸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最终都模糊成一双双看不懂其中阴暗情绪的眸子。
也许应该停止出格的“反叛”了。在除去哨兵自我消耗到毁灭的风险后他做的更多似乎只是在让哨兵们走向另一个极端……年辉有预感那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年辉叹了口气，看了眼日历，距离服役日期结束还有很远。不过高怿每个月寄信过来的日子快到了。脑海中的烦扰散去了，恋人的面容朦朦胧胧地填满了意识……太久没见了，每一个在记忆里鲜明的神情与细节年辉都珍惜万分。
“……小怿，我也多少有点累了……”
一声轻叹消散在公共向导办公室的空气里。
“我还会回来的。”脚筋与腿骨断了的人执意拉着年辉的手，也不管塔楼门口聚集起来别的哨兵的围观，更是丝毫不考虑自己现在的举动多么癫狂。
精神图景里的狂暴情绪正在肆虐，即使紧紧地盯着眼前向导温和的神情、感受着被熟悉的精神力安抚的感觉也丝毫缓解不了不知所起、愈演愈烈的风暴。
叶少清一字一顿地做出允诺，说不够一般：“我一定、会回来的。”
“嗯。”年辉安抚地拍拍哨兵紧握他手腕的手，精神触丝反馈给他哨兵精神图景里他难以理解的一片破败狂乱的景象，所有安抚都如同杯水车薪，“好好养伤，不会有后遗症的。”
这种狂暴情绪显然无关病痛，哨兵之前有过更严重的伤，那时都没有一触即发到这种地步。
“是‘不能’，不能有后遗症！我要是废了，谁还会管我呢？”叶少清也说不清自己心头这股焦躁是什么，他清楚自己身体情况，在a12服役期限快到了，身体上的一点问题都有可能导致被调走，虽然这点儿伤依照现在的医疗水平定是造不成什么影响，但是他就是执意想要从向导那里听到点儿什么、想要得到向导的承诺。
年辉，我说了我会回来的。所以你也答应我，说你相信我、说你期待我回来，说啊……
这般形同撒娇的行径，因为哨兵发狠的表情倒是无从察觉起。
叶少清焦躁地重复、几乎是迫切地索求答案：“年辉，我要是废了，你还管我吗？”
“管”，暧昧不清的一个字。哨兵的身体状态当然仅关乎塔也仅被塔关注，唯一例外不过是绑定对象。但是年辉又不是叶少清的绑定对象，有什么立场能对这个问题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呢？
这显然过于亲密了的一句话，在当下的情境下却并不显得奇怪。正因为在场所有哨兵包括叶少清在内都很明白年辉是不一样的，关于这个问题，只有年辉一定会给出一个让他们不会后悔这么问的答案。
“没有不管的理由。”精神力高度专注于修复叶少清的精神屏障，年辉额角都开始渗出汗来，更是无暇察觉现在诡异的气氛与其他哨兵的注目。
不够。这样的回答远远不够。叶少清抓着年辉的手越发使劲了：“因为我是武器是吗？你在维修我，不是真的关心我。”
哨兵的狂躁动荡已经呈现出攻击倾向，年辉一边尝试各种精神力干预一边语调平稳清晰道：“不。天赐你敏锐的五感与强韧的体魄，这是礼物，不是枷锁。你没有理由因为与生俱来的能力而被当成消耗品，我也不会因为这一点选择不管你。”
即便这么说也都只是流于说教的空话，向导显然也不期待在这种情况下哨兵能听进去，只最终在所有干预手段里选择了搭建起逆向屏蔽，哨兵的不受控精神力全部被强行收纳进屏蔽里静待哨兵恢复理智的时候自行梳理。
“所以、所以你也希望我回来对吗？年辉，就算不是站在责任的角度，你也希望我回来，对不对？”叶少清头脑一阵发晕，精神被强行干预让他连带着抓住向导的手都有些无力，但是只要没有得到他想要听到的回答他就无法放任自己陷入昏迷，他不知道如果他不能听到年辉的允诺他要怎么捱过接下来一段意识浮沉的时光。
“责任不会让我做到这一步。”年辉听着哨兵语调已经有些混乱，挥挥手示意医疗人员拿担架过来，抬眸注意到周围一圈周围聚集起来的哨兵，轻叹一口气，“但是我怎么做都是不够的。希望你……希望你们自己拥有更多的私心。”这话倒是抬着头对着所有人说的了。
“……好。”叶少清终于放开了年辉的手，只是眼神越发地混乱阴骛了，“好、等我回来……”
几个月前的回忆止于此。现在隔着视窗看年辉办公室里那个从总部来的介绍人，叶少清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对年辉问出这一句：“年辉，你的私心又是什么？”
——虽然早就应该知道答案的。
怎么看不出来？年辉那仿佛生命中唯一希望的那个B级哨兵、他的绑定对象，如果那种眷恋都不算私心，难道他们这些只是被光芒福泽的人也能配得上一点侧目吗？
“希望你自己拥有更多的私心。”向导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但是已经完全变了味道，将心比心的宽慰变成漠不关己的施舍。
年辉，我的私心是你，你能给得了？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隔着视窗叶少清能清楚看见介绍人正在电脑上调拨匹配库的数据。
年辉为什么会给他们找介绍人？不是还口口声声说希望他们能自己追寻真爱吗？
看看现在的场面。
果然之前说的都是哄人的，现在觉得他们精神图景处理起来太麻烦了，就把他们丢给介绍人，随便找个什么人让他们绑定？
这也是稳定手段的一部分是吗？为了他们能继续被塔掌控随便打发给别的向导也无所谓？
怎么能这么无情呢？叶少清看着年辉与介绍人耳语的背影，低低地喃喃了一句。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呢，年辉。